曼彻斯特恐袭能否改变英国脱欧之路？

距离6月8日的英国议会大选半个月时间，曼彻斯特发生恐怖袭击。这是英国自2005年伦敦恐袭以来第一次遭遇伤亡如此严重的恐怖袭击。

大曼彻斯特地区是英国最具经济活力的地区。它在英国主要城市当中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仅次于伦敦，在缓慢复苏的英国经济中具有十分强劲的活力。有趣的是，这一地区在2016年脱欧公投中支持留在欧盟。一次恐怖袭击固然无法撼动整个曼彻斯特的经济增长，也无法阻止更多投资进入这一地区，但是恐袭的发生，不光意味着生命的丧失和心理的恐惧，也同样对英国政府提出了一个集经济发展、国家安全和未来地缘战略为一体的超级难题。

不过，恐袭之后，英国的一切似乎仍旧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可以从两方面来看待恐袭的影响。第一个方面是市场。周二的纽约商品交易所六月交割的黄金期货结算价跌落，基本上没有受到恐袭的影响。恐袭之后英镑轻微下跌0.4%，考虑到英国脱欧公投之后英镑进入一个缓慢的下跌过程，恐袭本身并没有加剧下跌过程，其影响微乎其微。在恐袭第二天，英国FTSE100指数微涨0.1%，FTSE 250则上涨0.3%。

从这个意义而言，恐怖袭击本身并未影响英国社会的正常运转。3月22日，伦敦发生一起恐怖分子开车冲撞行人事件，造成包括一名警察在内五人死亡。之后，英国天空电视台财经频道主持人伊恩·金在节目中表示，根据他的调查，除非发生像2001年9·11那样规模的恐怖袭击，这些年来的恐怖袭击事件并未造成相关国家实质上的经济损失。3·22事件发生后，FTSE 100指数曾下跌0.7%，分析师们却普遍认为下跌跟恐袭无关，而是跟美国推出的经济政策有关。

英国经济在2016年实现了1.6%的增长，并未受到英国脱欧太大的冲击。各个金融机构预测2017年英国经济还将会维持相对缓慢的但持续的增长速度。比较乐观的预测如英格兰银行，认为今年经济增长将达2.0%。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认为受到上升的通胀影响，今年的增长率为1.5%。这些数据大部分是在去年11月发布的基础上根据今年第一季度数据修订的。在伦敦3·22事件之后，并未有相关预测认为会带来经济增长率的下滑。伊恩·金的研究认为，与其说恐怖袭击会影响经济增长，不如说恐袭之后的决策对经济增长影响更大。

恐袭之后，梅政府做出的两个决策，其一是将恐袭级别从“严重”调高至“危重”。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自2014年来，英国政府对全国遭遇恐袭的级别一直设定在“严重”级;其二是暂停竞选活动三天，不过并未宣布大选投票日期延后。既然未宣布大选延后，这就意味着梅政府至少在投票前将不会出现政策上的大转弯，不会出台力度更大的政策，而是将反恐和安全问题留待大选后的新政府处理。

第二个方面则是民调。英国人对于恐袭的心理准备超出了预想。2016年夏天YouGov的民调显示，84%的英国人认为本国有很大可能发生恐怖袭击，有55%的人认为恐袭基本上影响不到自己的生活。彭博社在3月的一篇报道中曾经透露，英国情报官员私下承认，本国发生恐袭“只是时间问题”。曼彻斯特的恐怖袭击，就是在这种强烈的预期之下，由“独狼”杀手发动的。

恐怖袭击的主使者希望用伤亡数字影响选举，并非没有成功先例。2004年西班牙马德里恐怖袭击是一个经典的成功案例。它迫使西班牙选民在恐袭发生三天之后的大选中选择了在野的左翼政客萨帕特罗出任首相。他当选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撤回前首相、右翼领导人阿斯纳尔派往伊拉克的西班牙军队。之后，类似的恐怖袭击策划在欧洲层出不穷。2017年在法国大选第一轮投票前三天和一个月零五天时，在巴黎发生了两次伤亡人数较小的恐怖袭击事件，其目的显而易见是为已经搅成一锅粥的法国大选再添上一把火。

英国大选未能例外，或许恐怖袭击的策划者们期待得更多——英军和美军正在叙利亚联手打击极端主义武装。如果因此改变英国大选，英军撤出叙利亚，这些阴谋者们就可以圆满地达到目的。要知道，在曼彻斯特爆炸案之前的11天，英国反对党、工党领袖科尔宾曾经表态说，他要是当选首相，就要从叙利亚撤军。

但是他们很可能想错了。在特雷莎·梅首相4月份宣布提前大选时，执政党保守党的支持率几乎是工党的两倍。在曼彻斯特恐袭前，《每日电讯报》的民调显示保守党的支持率是45.8%，而工党是33.6%。保守党在过去一个多月里的支持率几乎没有改变，而工党的支持率则从25%左右稳步上升。《每日电讯报》分析认为，有强烈民族主义观点的右翼政党英国独立党影响力逐渐走向消亡，带来工党的支持率上升。这就意味着，即使曼彻斯特恐袭让英国独立党获得咸鱼翻身的机会，最多不过影响到工党的支持率，对于保守党的基本盘没有什么影响。科尔宾当首相的可能性并不大。

然而，曼彻斯特袭击案会对英国的安全政策以及其脱欧进程不可避免地产生冲击。2016年的英国之所以公投“脱欧”，其重要原因是伦敦对于布鲁塞尔在处理难民危机过程中强行分配各国接纳难民额度严重不满。特雷莎·梅出任首相后，随即公布了更加严格的移民政策，其中规定全家移民者需要保证自己最低年薪超过1.86万英镑。然而曼彻斯特恐怖袭击的主要袭击者是1994年出生在本地的英国公民。由此可以说明，所有严格限制移民进入的政策在短期内都不太可能防止更多的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在如何应对这些恐怖袭击问题上，曾经长期担任内政大臣，负责安全与移民事务的梅首相可能需要把注意力从限制移民转移到更加具体的安全事务。

谈及安全，这就涉及到英国与欧盟关系问题。曼彻斯特恐怖袭击发生的这一天，正好欧盟委员会授权启动与英国的脱欧谈判。预计第一轮谈判将在六月中旬开始。在此之前，欧盟的几个机构领导人和德国总理默克尔已经在脱欧费用等问题上，跟英国闹得很不愉快了。曼彻斯特的恐怖袭击加重了这种分歧。

自2014年出现难民危机以来，欧盟频频发生恐怖袭击，最后迫使布鲁塞尔做出几项针对难民和恐怖袭击的决策，其中包括对难民的甄别，在欧盟共同边境加强边防工作，建立共同数据库，加强信息共享等等。正在准备与欧盟谈判脱欧的英国，在国防安全方面尚且可以依靠北约，在内部安全问题上却因为地理上的接近性有求于欧盟。在过去多年里，欧盟建立了针对打击恐怖分子的各种合作机制，例如引渡机制，共同逮捕证制度，可以分享犯罪嫌疑人指纹、DNA和车辆信息等数据的《普吕恩协议》(英国未加入)。英国至少两次利用引渡机制逮捕了跨国恐怖分子。脱离欧盟意味着这些机制将英国排除在外。

事实上，2016年12月，英国上议院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已经提出了一个观点，即脱离欧盟之后，英国可能会变得不安全。梅政府对这一切不能不说没有准备。在她公布的英国脱欧白皮书中，仍旧保留着英国将和欧盟在安全和反恐问题上进行深度合作的言论。问题只是在于，欧盟未必愿意让事事如英国所愿。布鲁塞尔曾经做出公开声明，英国将不能留在共同逮捕证机制当中。英国一方面需要欧盟在安全上的合作，另外一方面却拒绝欧洲的难民配额以及相关移民政策，这一点很难为布鲁塞尔所接受。曼彻斯特恐怖袭击增加了英国政府在脱欧谈判上的变数，使之在原来已经很大的分歧的基础上，变得更加复杂。